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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几乎每天都可以从那个路口经过,也可以不从那个路口经过
我已经看法过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女孩
三年前,即是在这个公园的长椅上、即是一道看着秋天来了又走,即是一道看着梧桐等它叶落;三年后,咱们仍旧在这个公园的长椅上,仍旧一道看着晚秋,仍旧背靠着背等梧桐叶落,不过之后的十足,说了再会,道了分别
我们的晚饭开始了,在院子里摆了饭桌,板凳也搬了出来,大表姐用大瓦盆刮了玉米糊糊,二表姐端出来煎饼和咸菜
三表哥冲我挤挤眼睛,说,表弟怕坚持不住了,下顿饭炒个菜吧
大表姐说,只能炒葱叶子,待两天有了芋头叶子,就炒芋头叶子
三表哥说再等两天,自留地里的两架山药熟了,就能吃上山药了,架上的山药豆子也好吃,放盐煮了吃,面得很
听得我直流口水
玉米糊糊里放了黄豆,二表哥把勺子在盆里转呀转的,然后从底下一舀,就多捞了些豆子给我,说用豆子解解馋虫吧
三表哥在饭桌上方挥着手,一抓一抓的,说逮几个蚊子下饭吧
我笑起来,他们也笑起来,有点苦中取乐的意思
秋风最是薄情,优美的实物老是最短促
那天凌晨,围着宏大的红枫树,红叶飘飘洒洒掉落了不少,小草纵情的相拥,不停的交头接耳,偶然,狡猾的翻出发躯,想要还家,却也白费的展示一下笑魇
“清水芙蓉”的李白不会有什么难言的隐情吧,“天风海雨”的苏轼也不会有
一个诗人没有隐约难言之情的袭扰,生活是多么坦然
虽然隐情与个人品质并无必然关系,但负担了太多隐情,就像开在暗夜里的花朵,见不得阳光的照拂,久了,总会生出抑郁的毒素来
和煦的春风拂面而来,旷野里的花朵在春阳下灿烂开放,这种情感光艳明亮
有这种爱情的诗人,他的情感可与友人分享
但是,连最私密的个人情感也要曝光于众人的视野,全是晃眼的阳光,没有一角阴凉,作为诗人,是不是也欠缺了一点什么?不过,这些都容不得诗人去选择
命运中要突然侵袭君临的东西,谁也抗拒不了那种沉重、坚决、残忍的意志
有些诗人幸运一些,阳光更多地眷顾他
伟大的抱负、深沉的理智、雄浑的视野……让他在关怀他人——不是一个人,而是一群人,全体人类——的时候,他被自己和众人雕塑成圣人,如杜甫
有些诗人则要不幸得多
像寒冬的阳光照着的凄迷的萝卜花,他注定要终生颤栗
在夕阳的光里,他总是紧锁眉头,清瘦的身影在冷风里“无法归去”
冯延巳“独立小桥风满袖,平林落月人归后”,灌满袖子直达胸膛的冷风,吹不醒他的焦虑与隐忧,灼热的双眼在众人散尽的野地里、小桥上,寻不到一个可以诉说的人
人类的所有精神上的痛苦不就在于无处诉说无从诉说吗?一个个睡不着回不去的人,在旷野里奔跑、独步、呓语
普通人家里的灯早亮起来了,饭菜的香味填补了一切精神上渺茫的欲求
李商隐“怅望春宵白袷衣,白门寥落意多违
红楼隔雨相望冷,珠箔飘灯独自归”,他爱上了一个女道士
爱上谁不好呢?朱彝尊更惨,爱上的是他的妻妹,遂有了《静志居琴趣》,有了《风怀二百韵》
有必不可解之情,然后自然有必不可朽之诗
永夜孤灯,读这些错乱的情事,听今冬的初雪无声飘落窗前
我坐在阁楼上,雪花在小小的天井里回旋,是农历十一月十五的夜晚,彻骨的寒冷从身体四周侵袭过来
不会有人听我说话了
除了雪花,还是雪花
远处沪宁高速公路上路灯黄黄的,居然泛出一丝丝暖意
我是个拙于言辞的人
面对曲折沉抑的情事,遂能多一份感动与理解之同情
读朱彝尊的这些词,体味那种销魂蚀骨却又充满了难言之处的爱情,我比当事人还忧虑
这是一种违背礼法的爱情
这是一件永远无法启齿的事情
但事情的主人公情愿堕入泥犁地狱,也要托之文字,留下这些灼人心怀的词句,蔑视“悠悠之口”的诛罚
这些词句充满了难言的悲哀,诗人内心千回百转,哽咽难言,所以真诚深挚
连责备他的人也不忍心了
“篆缕难烧心字灭,且拜了,初三月
”“寒威不到小莲窗,渐坐近,越罗裙钗
”“那年私语小窗边,明月未曾圆
”“别离偏比相逢易,众里休回避
……月底灯前,没个商量地
”这些情感怎能公之于世,这段情感又怎忍心让它湮没无闻
曹雪芹写《红楼梦》是因为半世风尘碌碌,惟觉少时闺阁中女子超过须眉浊物,发狠要替她们立传
但,那是可以让众人在公开场合一洒同情之泪的千古悲剧
朱彝尊呢?深曲幽微,欲说还休,在无限向往、喷薄而出与强力拘限、隐忍压抑之间挣扎徘徊,最亲切的也不过“渐坐近,越罗裙钗”,到此为止
怦然心动,又让它在礼法的规矩之内怯怯收场:既未做任何反抗,也不求任何解脱,在苦海里一个劲地沉没
这种自虐式的爱情,也许更多的是对所爱者的无限珍惜尊重
这世间,永远是“共眠一舸听秋雨,小簟轻衾各自寒”
约束,难以逾越的隔绝的痛苦,让我们在同一星空下,各自无眠
我想起了潘军的一篇小说《秋声赋》
男主人公用燃烧的烛台和烛台上无情的铁刺扎向自己的掌心,是为了熄灭内心燃烧的另一团逾越礼法的火
尔后,他将快要愈合的伤口每天揭开,触目惊心的肉体之痛让他从精神的挣扎中挺直脊梁
不是内心挣扎得太苦,一个人怎么会懂得普罗米修斯撕心裂肺的疼痛?西绪弗斯神话中那块永远下滑的石头就是人类的七情六欲,上天,你让人类长了双眼,又给了人类斑斓的七彩颜色;注定要沉沦的众生啊,如何救赎自己?这是潘军写于好多年前的小说
作家不会再写这样的作品了,因为今天流行的是放纵和逾越,还要给放纵一个美丽的借口,说是现代人的惶惑、迷惘与自我解脱
连一首流行歌曲都知道“放纵的爱也会让天空划满伤痕”,可是翻开远离朱彝尊时代的小说,哪一篇不是声色犬马?隐情成了公众话语,私情可以写在广告牌上,这是比朱彝尊“天教心愿与身违”还要沉痛的一件事
但是,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呢?我只是喜欢那些生动的灵魂,不刻板不僵死;我只是敬佩那些敢于把铁刺扎进掌心的汉子,牺牲个人维护所爱者的尊严
但是,也许所爱的女子原来只想要一个温暖的怀抱——“宁愿在爱人肩头哭泣一晚,也不愿在悬崖上展览千年”(舒婷《神女峰》)——也许她们宁愿成为“众人羡慕的罪人”(翟永明语)?不是朱彝尊时代,可供选择的多了,我更加茫然,只有无声飘落的雪花在嘲笑我的庸人自扰